如果把我們祖輩、父輩讀過的書,再加上我們從小學讀到大學的書,都放進書房,該是一件輝煌熱鬧的事罷。你在兩排堆砌得跟城墻一樣的書籍中走過——那是世代文明發(fā)展的甬道,彌漫著沉腐的書香。你一手撫過破舊的書籍,運氣好的話,還能碰到書蠹,一手拍落封面的灰塵,灰塵在陽光下飛舞著,像被放大了的金燦燦的谷子。古人說,“書中自有黃金屋”,到底不假。
凡跟書扯上一絲半縷的關系,都能使人自覺變得高尚起來,否則怎么會有“萬般皆下品,唯有讀書高”這樣的詩句。去過一個富貴人家的書房,檀雕云福紋的書柜,檀木鶴仙細紋四方桌,檀木透雕寶相花四方的筆筒,幾幅名家寫就的墨寶,到底是大氣。書柜被擦拭得一塵不染,書籍分類擺放,書頁也是嶄新干凈,翻閱起來還有沙沙作響聲,書架上擺滿了書籍,從西方文化到東方文明、從古代君王到現(xiàn)代政黨、從羅馬建筑到東方時尚,像小型的圖書館。主人對購書地點,購書價格更是一本清賬,哪里淘來的古籍,高價求得的手抄本,話語里滿是自豪的神氣,至于誰人寫的書,寫的什么,那是千秋萬歲后的事了。
熟人與熟人在路上碰了面,都要停下來拉幾句家常,何況是在書房里碰了頭,那自然要發(fā)生些故事了。像樣的人窩在書房,被同樣像樣的人看見,引發(fā)了關于“莫愁前路無知己,天下誰人不識君” “君自故鄉(xiāng)來,應知故鄉(xiāng)事”“ 曾經(jīng)滄海難為水,除卻巫山不是云”“生如夏花之絢爛,死如秋葉之靜美”“硯磨霧起,筆染云生”的討論,這是交心,古人說“酒逢知己千杯少”說的大抵如此。把書房擺得很像樣的人,被同類看見,彼此說一些客套話,這是交際。說交際話是一件頗為吃力的活兒,因為從人的嘴巴里說出來的話,不外乎衣食住行,形色男女,女子談得深一點,上升到愛情,男子談得深一點,不外乎事業(yè),而這些事若要談得更深一些,樣樣都可以引經(jīng)據(jù)典,就連女子穿衣學問都有成千上萬種書籍,更別說愛情事業(yè)這樣博大精深的課題。為了使自己不顯得那么愚蠢,開口總要先說上一句,“有人說,聽人說”,然而話題多了,就越有露出破綻的危險,為了使自己不露出破綻,拼命點頭說“嗯,哦,啊,是這樣的”,到最后,兩人漸漸地只剩下點頭,這樣的談話于精神的愉悅自然是沒有的,面部表情卻是滑稽得可笑。
漢朝有一名叫王充的公子,家貧無書,常游于洛陽市肆,閱所賣書,一見輒能誦憶,遂博通眾流百家之言,相比我們這一輩的人趕著互聯(lián)網(wǎng)的熱潮,卻是不大上書店的,也漸漸不習字,購書也多半帶著散漫的態(tài)度,在大街上,碰見賣書的小販,湊上前去,尋個合適的價格。有個朋友有一陣子迷上了購書,每回從集市小販前經(jīng)過,總要拉住我湊一回熱鬧。她說,“新近變胖了,瘦身方面的書倒適合我。你說呢?”我不可思議的看著骨瘦如柴的她,我敢說任何的衣物罩在她身上,起風時,都能聽到呼呼的聲響,過了幾天,我問她,“瘦身書可有成效?”她答,“無。”又過了幾天,我見她手上拿著一本《你可以不吃藥》,我問她這本書又是從何說起。她很自豪地道:“這本書是印度最偉大的瑜伽大師通過瑜伽生理學,病理學和現(xiàn)代醫(yī)學結合所創(chuàng)造的結晶,使人能夠更健康快樂地生活?!蔽尹c頭道:“那你可變得更健康更快樂了?”她困惑道:“健康快樂沒有,痛苦倒增了幾分?!蔽覇査秊槭裁础K┛┑匦Φ溃骸耙驗闀觅F呀!”這樣的例子大概很多。久了,我也不大問了。我瞥見她桌上越來越多的千奇百怪的書,知道她又湊了好多回熱鬧。女人真是可愛又復雜的動物,明明在不相干的事物上浪費了精力,卻回回愿意深受其害,這正是女人愛美的一慣態(tài)度,為了使自己出眾一點,要不停的鞭策自己,永永遠遠。
在古裝歷史劇《步步驚心》里四阿哥胤禛帶著古圣賢的風度,在書房揮筆“行到水窮處,坐看云起時”,筆墨從容,字跡漂亮剛硬,陽光透過六角窗菱灑向他的臉,他眉頭緊鎖,目光如炬,眉宇間流露出的英氣照亮了他心中的日月,躍然于白紙黑字間。人生最得意的一當兒不正是可以在書房寫下心中的日月嗎?